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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白河拦洪
  • 来源:北京市密云区委党史研究室
  • 发布时间:2020-09-09 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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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6月底,国务院批准修建密云水库,稍后筹建了密云水库修建总指挥部。我参加了建库计划方案的讨论,讨论意见:一年拦洪,两年建成。

建设这样一座大型水库,当时既无技术设计图纸,又无大型施工配套机械设备,全靠设计人员到施工现场设计制图。施工人员是从北京、河北动员的20万农民,他们的住房都是他们来工地后自己搭建的,等不及“三通一平”的全面施工准备,1958年9月1日,在潮河工地的开工大会上,密云水库修建总指挥部正式决定“一年拦洪,两年建成”。从此,白河、潮河河滩上掀起了建库热潮。那时,我们充满信心,谁也没有怀疑一年拦洪的可能性

要想拦洪不仅要筑坝阻拦洪水,还应当给洪水一定量的出路,为达到一年拦洪的目标,除填筑起7座主、副坝至规定高程外,还要凿通两条隧洞和修建一处溢洪道;土石方与圬工工作量约有2400万立方米。此外,洪水到来之前,5万多库区移民也要迁出库外。拦洪项目中,有4座副坝和一条隧洞位于白河,白河主坝比潮河主坝高10米,工作量是潮河主坝的两倍;白河隧洞身长,直径也大,地质构造又较复杂,因此,白河大坝便成了拦洪中最关键的项目。

1959年1、2月施工已全面展开,我们对施工进度有了较明确的认识,认为主、副坝全部修完有困难,只能修到拦洪高程147米,两座主坝采用临时断面。

1959年5、6月,正是度汛前,施工到了紧张时期,我们清楚地看到修到拦洪高程“147”是无法落实的,因此便把拦洪高程降到了“143”,当时在以人力操作为主的条件下,每运来和填筑一立方米的砂石、土料,要经过装、运、卸三个过程,还要碾压夯实。为了加强力量,又调来了1万多名解放军指战员,这样军民日夜艰苦奋战,大坝一步步向“143”高程靠近。然而攀登越高,工作也越艰难。

为了及时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白河指挥部的同志们把帐蓬搭在大坝上日夜监护着。来工地参观的人被那些连续不断的噪音弄得头昏脑涨,不禁问指挥部的人:你们日夜守护在这里怎么工作、生活?指挥部的同志回答:我们正是通过不同噪音来分辨各种工序的所在位置,只要它们齐鸣,就说明一切正常,如果哪种噪音减弱或停止,就说明那里发生了故障,我们就能及时解决。

1959年6月初,在另外一个场地也显得格外紧张,库区内5万多间房屋正在拆除。因为汛期临近,还有一部分旧房未拆完只好推倒。移民们老弱者骑驴、青壮年们步行挑担离开了他们世代居住的田园,沿着崎岖的山路,越过大坝成群结队向库外迁移。他们不仅带着自己的生活用品,而且还带上了拆房拆出的旧木料及门、窗,有的投亲靠友,有的则用旧木料建新房。

密云多雨,我这才体会到当初给这县命名的含义。1959年5、6两月雨水尤多,淅淅沥沥的小雨三天两头来一场,大坝上游面的黏土斜墙被雨水浇得透湿,必须刮掉几层,土料淋得过湿也不能使用了;用覆盖、翻晒等办法仍不能根本解决问题。到6月初,砂砾体和黏土体斜墙二者高差竟达十三四米,斜墙土料原来由下游越过砂砾体输送,这时,因二者高差已不可能。于是,指挥部决定,叫铁路跨过九松山副坝,绕过潮河库区,延伸至白河上游坝脚送土。

白河坝基混凝土防渗墙平行坝脚长约1000米,深入7.40余米,周恩来总理为支持防渗墙新技术,从各地调来钻机200余台。这些钻机如一条长蛇排列坝前,有若一扇钻机屏风,阻碍了铁路岔线的运土,经衡量轻重缓急,负责防渗墙施工的陈赓仪指挥下令给大坝让路,钻机全部迁出库外,等待汛后再干。

白河隧洞虽不受降雨干扰,但地质却给予更大麻烦。山岩因受远古倒转折裂扰动产生大裂隙极多,缝隙中又夹有厚厚的泥层浸水软滑,石体屡屡塌方,大石下坠400余立方米,撑木全部压断,5位民工为此献出宝贵生命。原来想在汛前打通隧洞协助白河泄洪的计划,现在业已无望。指挥部决定抢建进口门塔及百米进口段衬砌,落下闸门封堵洞口,以防洪水灌入使全洞崩溃。同时加紧修建廊道进口门塔,准备改用廊道泄洪。这是迫不得已的措施。

1959年6月末,潮河主坝和其他多数副坝都已筑到“143”的高程,正在赶砌坝体护坡。而白河主坝砂砾体部分虽也接近“143”的目标,但起重要防水作用的黏土斜墙仍在设计高程线以下10多米。

7月2日晨,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洪流,一下子把围堰冲毁,铁路路基被冲塌,火车车皮倾倒水中,坝前所有向坝上运送黏土的设施全都没入水中。指挥部派人到上游了解才知道是附近山区夜间降下短时暴雨。经过三天的时间,从廊道排除了库内积水,撤出铁路,其他设施也都抢送库外。

祸不单行。7月4日,潮河库区也发生局部洪水,坝前积水,因无泄水底洞,水无出路,给砌筑上游坝面护石带来很大困难。

白河大坝上游黏土来源断绝,大汛马上就要到来,怎样才能把防水黏土斜墙筑至143”呢?大家都焦急万分,但都想不出好办法。总指挥王宪急中生智,琢磨出一条权宜之计,他想若把斜墙水平宽度暂时改为3米,工作量就可大大减少,达到“143就会容易得多。紧急会议研究了这个办法,负责设计的张光斗和冯寅都认为办法可取,即使洪水升至130至140米高程时,对这部分斜墙水头不会太高,有3米宽可以抵挡一阵。

白河大坝展开了“3米斜墙”攻坚战,总指挥部机械部副部长王志远下达命令,让几十部汽车直接沿山路向坝肩高处运土。宽3米的斜墙不能用机械碾压,只好都用人工夯实,于是找来几百台铁夯、石夯、木夯,同时在坝上飞舞。几千人的号子声、几百台的夯击声汇成巨大的声浪震荡着山谷、震撼着大地。7月13日,距“143”高程仅差2米了,总指挥部下令,再把3米宽改为“三夯”宽。其实所谓“三夯”,是不足80厘米的宽度。7月15日,“三夯”终于达到了“143”。

据多年资料和经验,每年7月下半月至8月上半月是发生大洪水时期,北京市把这一时期称为大汛期,简称“七下八上”。而1959年的“七下”却一反常规,不仅未降大雨,连中小雨也不多见,时常是灼日悬空,高温达37℃以上,这却给补足黏土斜墙厚度带来了好机会。十多万军民顶烈日,冒酷暑,到7月底,终于把斜墙加厚至原设计要求的宽度,而三米”、“三夯”却成了密云水库历史上抢工拦洪的一段佳话。

白河大坝右侧有座一千多米高的山峰,峰顶建有古烽火台,俗称“五座楼”。人们说,只要“五座楼”被云雾遮掩,天上顷刻就会降下大雨。到8月3日夜,虽是酷闷,却仍是星斗满天,大家方庆幸今年大汛或许无汛了。谁知4日清晨,“五座楼”突然无影无踪,楼下的大半个山峰也被黑云吞没,霎那间,天空已被乌云笼罩,几道闪电,一声惊雷,大雨竟竖直泼下。各方面传来雨情,北京大部分地区及潮白河全流域均普降大暴雨。

白河大坝坝坡很快出现险情。因为坝坡尚未来得及做任何防护,光禿禿的坝面挡不住这样倾盆大雨的连续冲击,大坝顶面和沙砾坝被砸出无数的深沟。沟坑相连,雨水沿沟疾流而下,千百万个劳动日筑成的坚固秒砾石坝体,竟如泥石流般随水下泄,坝坡顷刻被冲成苫布铺盖在大坝面上,这样总算削弱了大雨对坝体的冲刷。

8月6日,库水位陡涨,一阵阵大风不时把水面吹得浪翻波涌,巨浪沿上游黏土坝坡爬升,黏土斜墙被层层剥蚀,形势危急。总指挥部研究保护策略,有人提出用荆笆下坠石块,上系拉绳把荆笆沿坝坡沉入水中,人坐在坝坡上牵拉绳索,随着库水位升降的变化,使荆笆保持一半沉入水下一半露出水面。就这样,1000米长的坡面上坐满了民工,他们日夜在大雨下全神贯注地盯着水位的变化,随时牵动绳索。这个办法果然见效,水浪只击打在荆笆上,黏土斜墙得以保护。

大雨下个不停,白河大坝前水深很快增至30米,因为防渗墙尚未完成,库水穿过坝基深处砂卵石层向下游坝脚溢出,坝脚水涌沙沸,坝基中大量砂粒随水冲出,自下游泄走流失,管涌现象常导致坝体崩溃。大雨没有停歇,库水位上升有增无减,管涌面积不断加大,此时的坝基正处于掏空、坍陷的险境。

钱登高工程师沿下游河床到数里外寻找材料,请数万民工分级筛选中砂、粗砂、小石、中石等,并往返搬运,用以填压管涌地段。经过一个昼夜的奋战,总算初步度过了险境,以后又继续不断充填,终于阻止了坝基细砂外涌现象。

潮河河床比白河河床高10米,此时潮河库区水位远比白河高,为防止流进白河库区加剧白河大坝险情,总指挥部决定调石骆驼副坝数万民工抢筑金沟村大堤,强行分隔两库。金沟村是潮、白二河自然分水岭,最低处高程为133米,水位超过这个高程两库便合二为一。分库大堤沿分水岭填筑,蜿蜒长达3000多米,当时被称为“金沟围堰”民工在雨中攀山涉水,从石骆驼村步行10余里方抵围堰场地,该地原是一片广阔肥沃的农田,移民迁走后就没再种植,杂草丛生高可及人,蚊蝇极多。民工们砍草驱蚊,担土推车连续奋战40个小时围堰筑成,堰顶高程为139米。

白河大坝管涌问题暂时得到解决,廊道又突然告急。廊道是条大半个鸭蛋形钢筋混凝土建筑物,过水面积约18平方米,长410米,埋放在大坝东侧坝下,原设计仅供施工时导流用,最大过水能力145立方米每秒,允许承受最大流速8米每秒,汛期必须封闭,不能宣泄洪水。但因隧洞未能贯通,廊道只得被迫泄洪,为此,6月抢工建好廊道进口启闭机塔架,设有113米高程操作平台与121.5米高程的启闭平台,一道叠梁门及一道平板钢闸门。

到8月8日,雨势更加狂暴,库水位上涨,坝前水深接近35米,廊道泄量已达240立方米每秒。廊道出口静水池全被冲毁,尾渠两岸崩塌,急流产生漩涡,出口处被冲成大深坑,水深迅速向纵深扩展,瞬间扩至坝脚,坝脚砂石全被漩涡卷去,坝体层层向下滑坍,出口坝体有被一扫而尽之势。宝坻支队民工以善水著称,他们纷纷跳入水中抵挡旋流,但冲坑扩延仍未制止。总指挥部人员均来到水边,都为大坝处此险境而震惊,在这万分紧急时刻,忽见岸上一人纵身跳入急流之中不见踪影,几位指挥急喊抢救,不料这人蓦地钻出水面,露出半个身体,挥动手臂指挥民工按其所指的方向投石。大家这才看清,原来是宝坻支队副政委刘智礼,当时他正患痢疾卧床,闻险讯从病床上爬起跑来抢险。幸亏他在水下指挥抛石位置,冲坑才不再扩展,解救了大坝危机。随后又大量投入混凝土“四面体”及石笼,缩小了冲坑,加固了尾渠,漩涡逐渐减弱消失。

大家站在廊道出口已整整一天,刚松口气想休息一下,忽听张光斗教授大喊:“你们快来听听!”我们跑去俯身细听,只听得廊道内部发出阵阵轰击声,虽断续却有若雷鸣,但也不觉有何奇异之处。只见张教授头上冒汗、面部焦虑紧张,他郑重地要求指挥部立即封堵廊道,否则廊道必将崩毁。这可真是个撕肝裂胆的信号。谁都清楚,廊道倘若崩塌,大坝就会在此决口,几亿立方米库水瞬间泄出,潮白河下游人民将遭受难以估量的灾难!

廊道为何会濒临险境呢?原来廊道施工时,只顾单纯“节约”,施工图纸上竟比原设计减少了136吨钢筋和3500立方米混凝土量,廊道躯体因之显得薄弱。这一情况,几个月后张教授才得知,但已无可挽回,只是记在心里,现在泄洪能力接近最大允许值的两倍,这样高速的水流频频震动廊道墙壁,他听得出来廊道已在环环破裂,雨仍在下个不停库水位还在上涨,流速持续加大,廊道随时可能发生坍毁。

封闭廊道谈何容易!廊道进口启闭闸门平台早已埋入水下七八米深,坝前一片汪洋。总指挥部开会研究封堵办法,有人建议制造一个“塞子”,形似梭鱼,截面与廊道大小相仿,以配重沉入水中,冲入廊道,可把廊道塞住。指挥部决定试一试,于是召集众多木工日夜赶制。然而这样大而坚固的梭鱼,一两天哪里能造得出来,何况塞住的可能性并非百分之百。

8月8日,气象预报,云块停滞在北京上空不动,无消散趋势,近几天内大雨仍将持续这时又传来了周总理自庐山打来的电话指示,要指挥部务必尽全力,千方百计保住大坝,决不能使下游千百万人民蒙受垮坝的重大损失。

三人领导小组的水电部副部长钱正英和北京市委农村工作部部长赵凡等早已住在工地,协助总指挥王宪等抢险救洪,他们都已六七个昼夜未眼,8日下年4时又召开紧急会议筹划保坝对策。

草泥苇席搭成的会议室几天来已被大雨冲打得七零八落,现在虽用了几块苫布铺盖在屋顶上,雨水仍不时从缝隙中点点滴滴落在会议桌上。会议室坐满了人,个个静穆严肃,时针在慢慢地移动,指向6时、7时……12时,他们忘记了吃饭,也许不是忘记,而是根本不能下咽。一直到9日凌晨1时半定出决策会议才结束。

9日1时35分,我们被找到会议室,赵凡一见我们即刻说道:“集合人!挖开走马庄副坝泄洪!在泄洪道左右筑堤保护村庄!”“可否等到天亮再集合人?”不,马上!

时间的紧迫以及事态的严重令人不能有丝毫的怀疑了,我们通知住在白河工地的所有军工、民工立即到坝前集合。刘鹏、刘正舟两位指挥向军工、民工带队负责人交代任务并讲清了它的重要性。我们给各支队分配了具体任务,军工负责掘开副坝,民工负责筑堤,2时50分,十多万军民便都行动起来。

天色漆黑,道路泥泞,大雨下个不停,筑堤处原是片广阔的玉米地,来不及安置照明设备,凭借平日对地形的熟悉便决定了筑堤线路的位置。从走马庄至下游白河岸边,两条堤长共约10公里,平均高4至5米,左堤保护金叵罗村,右堤防卫溪翁庄。此时手推车在泥水中全无用武之地,民工们只能用铁、土篮、扁担挖泥担土抢筑大堤。土堤无法夯实,人们就用脚踩。

指挥部的帐篷临时搭在走马庄山口外蒜瓣石山上,深夜寒风呼号,衣着又湿,指挥部工作人员冻得瑟瑟发抖,虽是中伏大暑时节,帐篷内却燃起了柴火堆。10日凌晨3时半大堤筑成。走马庄副坝要求不能用爆破决口,只能用小镐一层层挖掘。10日晨5时半,终于挖开了一个较大缺口并达到了要求的深度,库水自副坝缺口溢出。当溢出流量达到30立方米每秒时,只见雨过天晴,云开日出,太阳从云层的裂缝中投射出万丈光芒。缺口断流了,库水位下降,廊道泄量也逐渐减弱。

原是准备“弃车保帅”的,谁知“车”未失,仅有稍许伤损,而“帅”更安然无恙,一场艰苦抗洪保坝的战斗就此胜利结束。9月1日召开了“一年拦洪”胜利大会。

这次阻拦“八上”洪水共8.4亿立方米,免除了潮白河下游一次洪涝之灾。廊道泄出流量约1.5亿立方米,为保坝做出了贡献,事后检查,躯体的确受了不少损伤,有几十条大小环向的裂缝,有些钢筋被水冲露出,不能不说是历经很大艰险。

1959年9月1日,正好一年拦洪,成功地阻截了一场较大的洪水,原来泥沙橙黄的一库浑水,变得青蓝碧透。1960年9月水库建成并发挥效益。许多外国友人、专家到水库参观,认为以人力为主来建设这样大型的水库,一年拦洪、两年建成,并且质量优良,简直是个奇迹,国内不少人也把密云水库看成是20万愚公“移山造海”的典型。密云水库是采用以人力为主、“群众大会战”方式建设起来的。它之所以进度快、质量优、投资少、效益大,有人认为除具有前期的周密规划、勘探、设计以及现场设计与施工的密切配合等原因外,下述三种因素的有机结合可能是主要因素:

(1)党中央、国务院的深切关怀与直接指导和各方面的无私支援与协作。

(2)群众艰苦勤劳、发奋图强精神和对社会主义建设的无比热情

(3)广大干部高度为人民负责的优良品质和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

另外,就人们对“一年拦洪”中的一些看法,笔者就其所闻,略摘一二作为本文结尾:

(1)对类似密云水库土坝坝型大水库的拦洪做法,在汛前必须完成的项目中,在安排施工次序、力量和其可靠性方面,泄水建筑物宜优先于拦水建筑物;地下工程优先于地上工程;主坝优先于副坝;有条件情况下,还应考虑副坝做万一的非常泄洪口门。概括起来就是,先流后塞、先地下后地上、先主坝后副坝。

(2)在类似白河地形和拦洪时间迫切的情况下,采用廊道导流证明是个成功的办法,但最好要考虑其他功能,不宜简单化。

(3)泄空水库的设施对大型水库说来有其一定必要性,在施工中和今后运用管理维修等方面都会有益。

(4)筑土坝拦洪,宜安排坝体填筑与坡面保护工程相继结合进行。

(作者:高振奎  时任密云水库副总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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