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生态密云 > 走进密云 > 密云故事
压岁钱上的血迹
  • 来源:密云区党史办
  • 发布时间:2019-07-25 17:45
  • 【 字体:      】

春节前,就要迁入宽敞明亮的新房了。

我整理着蜗居了十几年的两间小平房里的陈年旧物,决定着对它们的保留和淘汰。在那张笨重残损的大床下面犄角里,我拽出了一只尘封多年虫蛀鼠咬的木箱——我青少年时代的“百宝箱”。啊!在那些早已被遗忘的教科书和本本册册中,我终于找到了那张曾被母亲的鲜血浸染过的伪币“金元卷”。它是应该被做为家庭文物保存的,决不可被淘汰的“传家宝”。那张伪币早已褪色,上面的血迹也变成了模糊的斑痕,但依然令我触目惊心,灵魂震颤!它,是我人生教科书中愧不敢忘的一个惊叹号。 

那年,我十二岁,小学校放了寒假。我整天挎着个粪箕子,却无心拣粪,悠悠荡荡地只盼着过年。喝过了“腊八儿粥”,又盼着年三十那顿粉条子火敦猪肉,除夕之夜就盘算着大年初一拜年得压岁钱的事儿。那年月,贫寒农家的孩子,交学费是由家长背上小米或老红高粱送给老师,平时买纸笔墨砚要向妈妈讨几个鸡蛋去换,一年到头也见不到钱币是啥样的。只有拜年时才能得到几张压岁钱,买串糖葫芦和几件小玩具,过一过花钱的瘾。所以,盼年盼压岁钱盼得望眼欲穿啊。 

我们家租住的三间草房,在村子的最北角,可是能赏给我压岁钱的家族长辈们,都居住在村子的南头,我必须越过村中一条结冰的小河,跑半里路去作揖磕头,才能把钱拜到衣兜里。所以,一年难得吃到的正月初一那顿白面饺子,我只囫囵了个半饱,就心忙脚乱地穿上缝有三个兜的新棉袄,连蹿带蹦地奔村南头去拜压岁钱了。 

半里长街竟没遇见多少人,只有我是“讨饭的起五更——穷忙”。在临近村南头时,才见到几只狗蹲在贴着红春联的大门口向南“汪汪”叫,它们竖着耳朵,叫几声停一停,又此起彼落呼应着叫起来,好像预告着发生了什么凶险之事。可我并没在意,心里只思谋着压岁钱。 

我越过了伯父和叔叔家门口,先不去给他们拜年,他们更穷,每年都不给压岁钱,只给一把花生或枣儿什么的。我首先奔向二奶奶家,她每年都积攒些小钞票预备着,从不叫我们这些小辈儿们失望。 

二奶奶全家还没吃饭,锅里水哗哗开着,一盖帘饺子还摆在锅台上。二奶奶满脸焦灼地跟堂伯父、母正在屋里悄声商量什么事儿。我像每年一样,进屋就要下跪磕头准备接压岁钱,二奶奶却一伸手拽住我说:“先别拜年!街上的狗不是好咬,刚才你大伯出去打听了,说是国民党二十四军来了十几号人,正在抓捕村干部,刚去西街村长家了。你人小腿快,不招疑影,快回家叫你爸爸妈妈躲起来,啊!快去。”说完,推了我一个趔趄。没得着压岁钱,扫兴又失望地向外走,只听身后二奶奶对堂伯说:“这就不用你去送信儿了,咱也煮饺子吃饭。” 

出了二奶奶家门,街对面就是三爷爷家。三爷爷每年的压岁钱也是从不落空的,我便想先去他家,然后再回家报信儿。心里急于想见到钱啊!正犹豫着,忽见伯父家的大愣哥和二山弟蹦到我跟前招手说,“走啊,给三爷爷拜‘钱’去,去晚了就没有啦!”我来不及多想,就紧跟着他俩蹿进了大门。 

我攥着三爷爷给的那张崭新的“金元券”,好高兴!积攒起来,凑够了好买一只倾慕已久的自来水儿钢笔用啦。出了门口,才把钱放人棉袄上边的小兜里,又拍拍摁摁怕丢了。然后,心满意足地往家跑去报信儿。 

狗吠声逐渐从村西转向村北,我感觉到情况不妙了,加快脚步急跑,恨不得一步就跑到家,绊了跤、摔了跟斗,爬起来顾不得拍掸土接着跑,急得心都要从嘴里蹦出来了!刚跑到胡同口,我惊惧得停住了脚步:母亲正被反绑着双臂推出家门,后面几个端着枪的敌人对母亲又踢又骂,母亲几次被踢倒又踉跄地爬起,摔得鼻子嘴向外喷血!我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抱住母亲,哭喊着,央求着,母亲的血,滴在我的脸上、衣襟上、衣兜里。敌人喝斥着叫我滚开,我却死死抱住母亲哭喊得声嘶力竭不放手。他们威胁说,要把我也一起抓去当人质,邻居婶子大娘见势不好,急拉硬拽地把我拖开。 

母亲和老村长还有几个民兵共十二个人,被敌人捆绑着抓走了。村子里笼罩着惊恐不安和家属们的哭泣声。 

我回到空荡荡的家里,扶起翻在地上的饭桌,收拾着摔碎的碗盘和散落的饺子,我一边打扫一边哽哽噎噎地哭,那愧悔自责的泪水从心里向外流!我恨不得抽打自己的嘴巴,都怪我呀,为了小钱误了大事,早回来一会儿报信儿,母亲也不致于被打伤又被抓走啊!

我从棉袄兜里拽出了那张压岁钱,上面浸染着母亲的滴滴鲜血,我把钱狠狠摔在地上,用脚踩,使劲跺,嗷嗷哭……最后我把那张钞票和我的忏悔恨恨地锁人了小木箱,也同时锁在了我负罪的心上。 

父亲回来后我才知道,他和母亲还没吃完饭,就从狗叫的蹊跷中预感到有情况!母亲掩护父亲越墙藏人邻居家的柴禾垛中,准备出去探问实情。没容母亲出门,敌人就冲进了家门,没抓到当民兵指导员的父亲,就翻了饭桌砸了锅把我母亲抓去当人质。 

托情送礼几经周折,因为母亲毕竟不是敌人要抓捕的“主犯”,终于被保释回来了。母亲回来后就卧病在床,我为了忏悔,为了赎罪,再也不撒野马似地出去玩耍,极力帮父亲做家务,烧饭、洗碗、喂猪、跑药铺,盼着母亲早日伤病痊愈。母亲攥着我变得皴裂的小手说:“唉,遭了这场灾难,你可变得懂事多了……” 

是的,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为钱而误了该做的事情,发誓一辈子不能为钱而招致灾难和痛苦。 

四十多年耳闻目睹,因为经济上的贪婪,多少人身败名裂,多少人被绳之以法!我之所以没被“利令智昏”所毁,是我终生也不敢忘掉那张压岁钱上的血迹。


扫一扫在手机上打开页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