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代,密云是边关重镇,特别是嘉靖二十九年(1550)俺答汗率兵攻破古北口的黄榆沟,直达北京城的“庚戌之变”后,明朝于这年的农历十二月在蓟州设立了蓟辽总督府,节制蓟州镇、辽东镇、昌平镇、真保镇四镇军务。因密云是边关要地,一般秋天是蒙古人南侵的季节,所以秋天蓟辽总督府暂移驻密云办公,这个季节也称为“防秋”。嘉靖三十三年(1554)总督府正式迁到密云,从1550年第一任蓟辽总督何栋到明朝灭亡的最后一任总督王永吉共94年时间,经历了42任总督,而第38任总督吴阿衡是唯一战败被清军杀害,死在密云墙子路的蓟辽总督。
边关重镇墙子路
明代为了防御北方的游牧民族入侵,从东北辽东镇一直到西北的甘肃镇沿长城防线设立了九个军事重镇,也称“九边重镇”,九镇之一的蓟镇,统率着西、中、东三协。其中西协以石匣为中心,下辖墙子路、曹家路、石塘路、古北口四路,称“西协四路”。所以“路”在明代不是地名,而是军事防御单位。
密云长城分布示意图
墙子路由墙子岭和镇虏营两部分组成。下辖11个关寨,防线长231里。其中墙子岭防线长86里,包括墙子路这个指挥机关驻地墙子岭营城,和它东面三里的墙子岭关城及其它5个关寨。
墙子岭营城后来称为墙子路,向东三里就是墙子岭关城,也是墙子岭正关,它与河北兴隆交界,山势险要,峰高沟深,是东北进关的交通要道,也是通往冀东平原的必经之路,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据《四镇三关志》载“墙子岭营城一座,洪武年建”。万历三年(1575),营城加固重修,据《昌平山水记》载“墙子岭,距密云七十五里,城周一里三百一步四尺,三门,参将一人,提调一人守之。有水关,水东流至石匣,南入于潮河。嘉靖四十二年俺答自此入犯。”
为了守住墙子路,明朝朝廷也是下了本钱。据《四镇三关志》载嘉靖三十年,“墙子岭营设参将一员,领中军一员,千、把总六员,额兵1506名,尖哨100名,夜不收300名”。等到了万历初年,镇守墙子路的是参将一员,下面还分设了两名提调,分别住在墙子岭和镇虏营,负责下面各关寨的防守,驻兵达到了13301名,是嘉靖三十年的六倍还多。后来随着边关展示的吃紧,守军人数还有增加。
据清人孟远《墙子岭记》记载:“明时密云设总制,重兵镇此地,计十数万,旌旗蔽天,金鼓达旦。月无警报,则玺书劳之,高爵显荣之。国家方竭天下之全力而供此路,居室填密,商贾远来,洵一大都会也。”
大量的驻军,带来的边镇的繁荣。四十年多年后孟远写道:“今之土屑瓦砾,昔之台殿亭榭也。今之山椒崖麓,昔之妓馆歌院也。今之白骨青磷,昔之斩将搴旗钟鸣鼎食也。”从这些记述可以看出,朝廷的优厚封赏待遇并没有激起将士们守卫边疆的决心,反而让他们沉浸在这种灯红酒绿的自我麻醉生活之中,失去了斗志,正如《墙子岭记》作者所言“费百万之供亿,以养债帅,竭百姓之膏血以资奢淫,褒国家之名器以授羊头狗尾。乃见敌而风鹤鸣,闻声而鸟兽散。”
在关外努尔哈赤满蒙铁骑环伺之下,守边将士不是枕戈待旦,加强戒备,而是对敌威胁认识不足,疏于防范。
《明实录•崇祯实录》记载:“崇祯十一年九月丁丑(1638年)清兵约西人(蒙古人)大举分入西协墙子岭、中协青山口。墙子岭险峻,因蚁附而上,三日夜始入,内地人具困乏,竟无人袭击之者。总兵吴国俊守墙子路,战败,走密云。总督蓟辽兵部右侍郎吴阿衡败没于密云。初,监视太监邓希诏诞日,阿衡及国俊等具趋贺,闻警仓卒而回,调御失措,故及于难。清兵入墙子路。待青山之众以越迁安,薄丰润。辽东副总兵丁志祥、窦浚等来援,夜战清兵,稍退,引而南下,……戒严京师。”
在上面这段文字记载来看,清军攻打墙子路,守关将士也进行了英勇的抵抗,敌人攻打了三天三夜,才攻破墙子岭,总兵吴国俊战败逃到密云,总督吴阿衡战死密云,具体战死密云什么地方没有交代。为什么会遭敌军突然袭击攻破墙子岭呢?是因为总督和住在石匣的总兵都在密云城里参加监视太监(相当于监军)邓希诏的生日宴,“闻警仓促,调御失措”,才有了关破人亡的败局。从中也可以看出太监当权的祸端。
蓟辽总督吴阿衡
从《崇祯实录》记述看,总督吴阿衡战死在密云,但从具体史实看,清兵并没到密云城。《明史•列传一百四十九•卢象升》中记述“九月,清兵入墙子岭、青山口,杀总督吴阿衡,毁正关,至营城石匣,驻于牛栏。”文中清楚说明清军捣毁了墙子岭关,打到了石匣城附近,然后一路南下驻在了牛栏山。
在密云发生激烈战事的地方应在墙子岭一带,因为守军的抵抗,清军“三日夜始入”,清军农历9月23日攻破墙子岭正关后,并没有继续大举进攻密云城,而是“待青山之众以跃迁安,薄丰润”。因为清军的这次进攻兵分两路,右路由睿亲王多尔衮率领从喜峰口东面的青山口入境,而攻打墙子岭的是努尔哈赤的孙子代善的大儿子贝勒岳讬和杜度率领的左路军,岳讬和杜度攻破墙子岭后,不敢孤军深入,而是主力驻在墙子岭,等待多尔衮的右路清军越过迁安低近丰润,然后他才向南进攻,抵达顺义牛栏山,最后两路清军会师通州,横扫京郊,连在河北高阳老家养老的崇祯皇帝的老师,曾任过兵部尚书,蓟辽督师年过七旬的孙承宗也城破自杀身亡。岳脱在墙子岭等待多尔衮期间,派小部队到石匣等地骚扰,所以就有了清军“至石匣营城”一说。
在密云42任蓟辽总督中,唯一被杀的蓟辽总督吴阿衡何许人也?
吴阿衡像
吴阿衡,字隆徽,河南省南阳市方城县人,生于1588年,死于1638年,享年50岁。他的祖先曾在元朝担任万户侯,后来家族迁至裕州(今方城县)。
吴阿衡万历四十七年(公元1619年)考中进士,与他同年被录取的还有袁崇焕、孙传庭。随后出任山东淄川、历城县令。在任期间,他巧设伏兵,大败白莲教,因军功被擢升为监察御史,万历皇帝赐给铠甲一副,手书“忠”字赏赐。此后,吴阿衡的官职一路晋升,曾任浙江巡按、河东副使等职,所到之处,明察公断,政绩卓著。
崇祯十年,吴阿衡擢升为兵部右侍郎,加服俸一级,兼都察院副都御史,总督九省,弹压山海等关。在此期间,吴阿衡训练士卒,筹集辎重,森严壁垒,严阵以待,“以恩结士卒之心,以威慑将帅之气”,边关呈现“诸边安静,烽烟无告”的新气象。然而,1638年农历9月,皇太极发兵两路南侵,吴阿衡战败被杀。
吴阿衡死在何处,是怎么死的
因为当时消息闭塞,两路清军入关烧杀抢掠所引起的混乱,对于吴阿衡的死,社会上也是传说种种,流传最广的是《崇祯实录》中记述的那样,参加监视太监的生日宴,“阿衡及国俊等具趋贺,闻警仓卒而回,调御失措,故及于难”。坊间也有传言吴阿衡醉酒误事被杀。
而具体情况是怎样的呢?《明实录》没有详细记载。但根据现存于方城县博物馆的吴阿衡墓志铭可以了解一些情况。
此墓志铭0.63米见方,由明崇祯十三年进士,清初贵州巡抚、云南左布政史,著名诗人、学者彭而述撰文;崇祯庚辰科进士,清初江南按察使的许宸篆额;清顺治九年进士,福建督学道,教育家孙期昌书丹。这些当时的名流士大夫冒着政治风险能为前朝的吴阿衡撰写墓志铭,说明了吴阿衡的人品和节操。
吴阿衡颇有才干,被朝廷任命为兵部右侍郎,兼督查院右副都御史,蓟辽总督,但他这个人情商很低,刚直不阿,不会和上级搞关系。在朝廷上和兵部尚书杨嗣昌关系不好,又与朝廷派来的监视太监邓希诏相处的不融洽,“内与杨大司马有却,外与邓内都不协”,所以这二人“分其兵势”。他是蓟辽总督,但身边可调动的兵力很少,所以当墙子岭告警时,“公只提内丁数百往御之”,他只能带领身边的几百名家丁亲兵前往增援,“调各路军兵不至,公率数百人保墙子岭山堡七天,矢尽援绝,为敌所执。公神色不变,仗节不屈,遂遇于难。”
墓志铭交代的很清楚,墙子岭突然告警,吴阿衡的援军没有赶到,他率几百人死守墙子岭山堡(营城)七天,弹尽援绝,被敌人俘虏,但他宁死不屈,被敌人杀害。清军三天三夜攻破墙子岭关城,往西三里就是墙子岭营城,即墙子路城,也是墙子路这一路的大本营。不打下墙子路城,就没法打开进关的道路,所以清军志在必得,吴阿衡守了七天,最后城破被杀。
他死的很英勇,彭而述在撰写墓志铭时,将它与唐代颜真卿的哥哥颜杲卿、西晋嵇康的儿子嵇绍、元代的文天祥相提并论,“与常山、嵇侍郎、文丞相前后争光”,可见评价之高,可见吴阿衡死得英勇。
吴阿衡的英勇不屈,从雍正《密云县志》赵万域所作《墙子路吊吴总制鲁参将》一诗中也可以得到佐证:
墙子孤城当要路,官军免送书杨树。
峰台日夜传炮旗,经略吴公总军务。
沿边一带羽书飞,茫茫四塞起烟雾。
新统铁军御边城,塞茄遥连角鼓鸣。
日惨惨兮月不明,与土存亡敢受生。
关已毁兮军无援,剖肝露胆赤心见。
国破身死死如归,不肯求活存真面。
精英烈烈是鲁公,此膝不屈宁断头。
膏脂涂地魂悠悠,骸骨至今有谁收。
吁嗟爼兮世间愁,治乱相乘更换筹。
几姓封王几姓侯,慨叹成仁万古休。
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到,墙子岭营城破时,总督吴阿衡“不肯求活”杀身成仁,他的部下鲁参将被俘不屈也同样被砍下了头颅。
这个鲁参将,就是当时镇守墙子路这一路最高的军事指挥官了。
光绪《密云县志》载“吴阿衡,字隆嶶,河南裕州人,进士,明崇祯十三年(应为崇祯十年)总督蓟辽,十三年(应为十一年)率师出墙子岭,与参将鲁并死于敌”。
崇祯十七年十一月,南明福王在南京给吴阿衡补谥号“忠毅”,“吴阿衡谥于十一月十二日”。
据此,我们可以推断出,吴阿衡和总兵吴国俊在密云城参加监视太监的生日宴,闻警后,一面与邓希诏商量,赶紧派吴国俊赶到石匣西协四路副总兵处带兵迅速驰援墙子岭,并派人四处调兵驰援,因为情况紧急,身边的兵力不多,他只好自己带领几百名亲兵到墙子岭迎敌,支援鲁参将,一边等待援兵。
从当时的情况和地理位置来分析,吴阿衡应该赶在了总兵吴国俊的前面到了墙子岭。因为吴国俊蓟镇总兵府在今唐山的迁西县,他来贺寿,不可能带兵,按当时的规定,西协四路的直接上一级是归石匣副总兵管,石匣副总兵是西协四路的总负责人,哪里出现情况他调兵去哪里支援,副总兵的直接上一级才是总兵,副总兵住在密云的石匣,部队也住在那里,石匣距离密云60里,他得赶到石匣去集结调动部队,密云—石匣—墙子岭,这是一个三角形,这都需要时间,而吴阿衡直接就从密云到墙子岭。
从后来的结果看,吴国俊赶到墙子岭并没有与吴阿衡会和,说明清军已经攻破墙子岭关城,正在围攻距它三里的墙子岭营城,吴国俊弃主帅吴阿衡于不顾,逃到密云,史料上也没有监视太监邓希诏驰援墙子岭的记载,说明吴阿衡是孤军奋战。第二年八月,朝廷追责,吴国俊和邓希昭都被处以弃室之刑。
奇女子为夫洗冤
吴阿衡能从不白之冤中洗脱出来,他的小妾张氏功不可没。据彭而述的《明吴忠毅公簉室张夫人传》载,张氏柔婉慧悟,知书达理“能窥书转大略”,“醇谨不佻”,因此深的吴阿衡“怜爱”,是吴阿衡的红颜知己。
吴阿衡遇难后,尸骨下落不明,面对社会上的种种不实传言,“举家失措”,全赖张氏镇定,命家人打探消息,得到准确消息后,“乃伏阙上书,愿亲捡骸骨归葬,并为吴公请恤恩典,荫如例。”
五个多月后,清军掳掠七十余城退去,社会稍稍稳定。张氏身穿麻衣,前往密云墙子路寻夫。那时候,道路不像现在这样平坦,北京到密云墙子路一带人烟稀少,野兽出没,再加上刚刚发生的战争,到处是残垣断壁,一个弱女子没有一定的勇气是不敢做“到边关寻夫”这样的壮举的。
几经周折,张氏赶到墙子路,找到一个常在吴阿衡左右的老兵,得知吴阿衡尸骸的下落,看到尸骸的惨状,张氏几次哭死过去,“哭伏地,绝而复苏者再。”悲痛过后,张氏擦干眼泪,对着夫君的尸骸说,老天啊,你为国而死,死得其所。“天呼,君得死所矣!”
张氏将吴阿衡的尸骸带回北京城,有质疑吴阿衡的大臣,借着换棺材的机会“欲以验虚实”。开棺之后,他们发现吴阿衡“膝盖骨刮去,齿击碎,摇落强半,舌不存矣”。如此惨烈之状,那些曾认为吴阿衡是“酒醉不能起,被杀”的人,见到遗骸也是“人人恸悼”。经上报,朝廷“诏工部为公治丧。”明朝灭亡后,在南京的南明王朝追谥吴阿衡为“忠毅”。在清朝乾隆年间编撰的《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卷六中,吴阿衡见于“通谥节愍诸臣上”:“总督蓟辽保军务,兵部右侍郎,右佥都御史吴阿衡,裕州人,巡按浙江,大振风纪。崇祯十一年,死密云,大兵入墙子岭,被执不屈,死”。
来自敌方的记述是可靠的,再一次从侧面证明了吴阿衡的为国壮烈捐躯的英雄壮举。
吴阿衡的棺椁运到北京后,由于时局动荡,一直存放在西郊的惠庆寺,后来李自成攻占了北京,为了守护灵柩,张氏筹措盘缠,偷偷地将吴阿衡的妻子黄氏和两个儿子送回老家,以保住吴氏一门血脉。她自己“剪发为尼,黎面垢衫,褴褛百结,自毁为业。椎舂自给,大抵不离墓侧”,就这样在灵柩旁守了八年,1652年,在生前至交好友礼部尚书王铎的资助下,历经十三载,吴阿衡的灵柩运归故里。但因当时已是清朝的天下,这位明末的将领只能在家乡河南裕州(今方城县)默默地下葬。
吴阿衡墓志盖
在密云,蓟辽总督吴阿衡誓死守卫墙子路的事迹鲜为人知。但在他的家乡河南方城,不仅重修其墓园,更是成立吴阿衡历史研究协会,根据地方志和族谱,挖掘他从一名逃荒小乞丐到进士及第,再到屡次升迁、成为民族英雄的故事。回到战事发生地墙子路,历经变迁,墙子路城堡原东南西门均不复存在,仅存有“安边门”“永熙门”两块匾额穿越近四个世纪的历史依旧清晰可辨,它仿佛在诉说着那段不应忘却的历史。
(作者:钱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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